糖心vlog为什么没有线路:糖心视频vlog元神-圆桌|“俄乌至多达成脆弱模糊的停火协议,持久停火不大可能”
自1月20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重返白宫以来,俄乌局势引发全球地缘政治急速变动。
2月18日,美俄高层在沙特会谈引起乌克兰和欧盟的恐慌。欧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迅速反应,2月19日法国总统马克龙提议召开紧急峰会,24日和27日,马克龙和英国首相斯塔默分别访美并与特朗普会面;24日,俄乌冲突三周年,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其他高级官员以及欧洲、加拿大等多国领导人汇聚基辅举行“支持乌克兰”峰会;同一天,美国罕见改变立场,在联合国大会三份涉俄乌的决议草案投票中,破天荒地与俄罗斯一起投了反对票。
2月2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与特朗普在白宫爆发“世纪争吵”,双方不欢而散引起全球侧目。马克龙重申对欧洲提供“核保护伞”,3月6日冯德莱恩在欧盟特别峰会上提出“重新武装欧洲”计划,拟调动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随后俄乌战场局势突变,俄军猛攻下库尔斯克,控制了多个定居点;与此同时,美国切断了对乌克兰的情报与军事援助。

当地时间3月11日,美国和乌克兰在沙特阿拉伯城市吉达举行会谈。视觉中国 图
3月11日,美乌高层在沙特重启谈判,乌克兰表示愿意接受美国提出的立即实施为期30天的临时停火建议。美国旋即恢复与乌克兰的情报共享,并恢复对乌克兰的安全援助;双方还同意尽快就乌克兰关键矿产资源开发达成全面协议。欧洲多位领导人对会谈结果表示欢迎。美方透露,12日和13日美俄官员将进行谈判。
当下,应该如何理解俄乌局势的变化、走向及其对全球的影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采访了来自俄罗斯、乌克兰、美国以及中国的知名学者。
Alexei Mukhin,俄罗斯政治信息中心主任、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董事会成员、校长助理,曾在苏联武装部队服役
科尔图诺夫,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主任
Maksym Chebotarov,智库跨大西洋对话中心美乌合作项目协调员
Lena Surzhko Harned,美国宾州州立大学贝兰德分校公共政策计划副主任、政治学副教授
时殷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教授
澎湃新闻:俄罗斯在俄乌问题上的底线和原则是什么?三年战争过程中,这些底线变过吗?
Alexei Mukhin:俄罗斯总统普京设定的目标,在过去三年中几乎没有改变:乌克兰非军事化、去纳粹化和巩固中立地位。这是什么意思?在乌克兰非军事化的情况下,普京的意思是,北约成员国的军队和特种部队代表撤出乌克兰领土,而不是部署北约的军事基础设施。乍看之下,这个任务并没有完成,但这并不准确。
现在真正的前景是,乌克兰被拒绝加入北约(根据我们的信息,这个问题自2004/2005年以来就得到了解决),并巩固乌克兰的中立地位。“去纳粹化”指的是,拒绝乌克兰当局美化班德拉主义,这是纳粹主义的一种形式,自2004年以来一直被积极地引入乌克兰大众意识(口号“Slava Ukraine !”),以及班德拉支持者发出的其他“历史性”口号。1946年的纽伦堡审判已经谴责了这种纳粹意识形态。
现在,乌克兰的去纳粹化是在特别军事行动的过程中进行的。在今后公开冲突结束时,将有艰难的工作,识别纳粹意识形态的载体。
科尔图诺夫:普京在特别军事行动的一开始,就概述了俄罗斯的总体目标,这些目标在过去三年中没有太大变化,包括乌克兰的中立地位,拒绝加入北约,去纳粹化和非军事化,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个地区,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是独立的,不歧视俄罗斯人和说俄语的人口。然而,俄罗斯领导层警告说,如果乌克兰表现出不准备参与和平谈判,俄罗斯的立场将变得更加强硬。如今,俄罗斯打算继续控制2022年秋天正式并入俄罗斯联邦的四个前乌克兰地区。
Maksym Chebotarov:2022年2月,俄罗斯的主要目标是政权更迭。俄罗斯预计乌克兰政府会迅速垮台,寄希望于内部不稳定、乌克兰精英的分裂和西方有限的干预。俄罗斯试图在乌克兰建立一个亲俄政权,解散乌克兰的军队,并将乌克兰纳入其专属势力范围。这反映了一种更广泛的俄罗斯信条,即否认乌克兰拥有独立国家的权利,正如普京本人在公开声明中反复阐明的那样。
然而,俄罗斯最初战略的失败迫使其进行了重大调整。乌克兰社会的韧性、动员努力和西方的迅速支持打乱了莫斯科早期的战争计划,导致战争转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虽然俄罗斯战术上改变了其执行混合战略的方式,但其战略目标保持不变:通过军事压力、精英合作、信息战和历史修正主义的混合来控制其后苏联时期的邻国。这一政策是由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总体叙事推动的,它试图保护自己的文化和地缘政治空间,免受西方全球主义和自由主义(俄罗斯将其定义为道德和社会的衰落)的影响。
修正后的政策结构如下:
1.领土扩张和防御:在基辅和哈尔科夫失败后,俄罗斯优先考虑巩固对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地区的控制。2022年9月,俄罗斯吞并顿涅茨克、卢甘斯克、科尔松地区,这标志着俄罗斯的长期占领战略,其目的要么是通过武力维持控制,要么是在优势地位上进行谈判。
2.持续破坏乌克兰国家地位的努力:随着全面的军事胜利变得不可能实现,俄罗斯加强了混合战争的努力,目标是乌克兰的经济、能源基础设施和治理结构。目标转向了让乌克兰变得无法治理,破坏其经济活力,并破坏西方的支持。
3.把西方的战争疲劳武器化:俄罗斯积极寻求利用美国和欧盟的政治分歧,利用选举周期、经济担忧和虚假信息运动来削弱对乌克兰的国际支持。克里姆林宫押注于西方的疲惫感,认为旷日持久的冲突将导致对基辅的军事和财政援助减少。
尽管在战场上遭遇挫折,和全球政治形势变化,俄罗斯的军事政治学说仍然植根于其核心战略:分而治之。克里姆林宫利用脱离的叙事,在乌克兰内部及其西方盟友之间播下分裂的种子,孤立乌克兰,削弱国际社会的决心。
Lena Surzhko Harned: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的要求一直没有变:乌克兰去军事化、改变政权、修改宪法。(修宪内容)包括:
1.俄语作为乌克兰第二国家语言的地位
2.合法接受克里米亚、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州的兼并。
3.乌克兰的中立性。这意味着放弃欧洲一体化(写入了乌克兰宪法),还包括(不加入)北约和欧盟或任何其他组织。此外,莫斯科宗主教府还要求控制乌克兰的东正教会。
俄罗斯2022年的要求是把北约撤回至1997年(接纳部分成员国前)的边界,这意味着涉及大多数中东欧国家和波罗的海国家。到目前为止,俄罗斯尚未改变或撤回这些要求,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妥协的意愿。这些都不是乌克兰可以接受的。
澎湃新闻:你认为美国总统特朗普向对普京政府抛出了怎样的橄榄枝?俄罗斯怎样看待这些橄榄枝?
Alexei Mukhin:俄罗斯不认为特朗普的提议是“橄榄枝”,因为正如俄罗斯当局经常(但非正式地)承认的那样,美国实际上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冲突的一方。不管西方媒体怎么称呼,他们认为,乌克兰真正投降是解决冲突的方式。
科尔图诺夫:特朗普的计划在很多方面还存在许多不确定性。显然,他更愿意把重点放在停火上,而不是全面的欧洲安全解决方案上。他希望欧洲军队充当维和部队,双方都做出让步,让和平成为可能。俄罗斯对这些提议表示欢迎,但目前尚不清楚俄罗斯准备表现出多大程度的灵活性以结束冲突。
Maksym Chebotarov:如果特朗普政府要向普京伸出橄榄枝,形式可能是逐步减少或彻底终止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分阶段放松制裁,或者直接向基辅施压,要求其接受对美国和俄罗斯都有利的停火条件。任何西方对乌克兰支持的减弱都会被解读为战略上的胜利,从而强化了其长期以来的信念,即西方缺乏长期对抗的政治意愿。俄罗斯的总体战略一直是比西方的决心更持久,依靠的是民主社会的政治转变和战争疲劳。
乌克兰和欧洲国家正在密切关注特朗普和普京之间的沟通态势,以及美国和俄罗斯中间人之间的任何秘密接触。目前,局势似乎正在演变,特朗普及其核心集团对俄罗斯的保证有信心。从理论上讲,这可能对俄罗斯有利,前提是,仅在俄罗斯传递的信息与采取系统性缓和局势的措施上保持一致。然而,乌克兰对普京的言论存在深刻的怀疑和根本的不信任。
目前,乌克兰的运作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当莫斯科过度发挥自己的作用时,特朗普和普京之间的任何隐性信任最终都会崩溃。如果不这样,基辅可能会面临来自华盛顿的持续压力,要求其接受不利的条款,从而加剧美国和乌克兰之间的紧张关系。
俄罗斯仍对美国的政治承诺保持警惕。俄罗斯领导层长期以来一直不信任西方外交,认为任何和解的言论都可能因未来美国或更广泛的北约联盟内部的政治变化而迅速逆转。因此,除非橄榄枝包括具体和不可逆转的让步,比如取消重大制裁、承认俄罗斯的领土主张,或者永久停止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普京不太可能改变他的路线。相反,他会把任何外交示好都当作筹码,而不是真正妥协的基础。
Lena Surzhko Harned:(特朗普政府向普京抛出的)橄榄枝并不明确。到目前为止,美国和俄罗斯正在讨论重新建立外交关系。这已经是一根重要的“橄榄枝”,帮助俄罗斯摆脱外交孤立。这在俄罗斯似乎很受欢迎,因为这使其行动合法化,包括对乌克兰发动的战争。2月24日的联合国投票,是美俄双边关系中生动的橄榄枝。
澎湃新闻:如果俄罗斯与美国关系实现正常化,将如何影响接下来的战事以及整个国际关系的走向?
Alexei Mukhin:现在谈论美俄关系正常化还为时过早——两国之间的“神经纽带”已经被切断,仅有口头声明难以恢复(两国关系)。
科尔图诺夫:美俄关系正常化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目标,因为缺乏外交接触、通讯往来,无意中增加了升级甚至核战争的风险。最重要的是,很难想象俄乌冲突会在美国没有介入,或违背美国意愿的情况下停止。美国一直是乌克兰军事和经济的主要援助者。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仍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另一方面,美俄关系似乎正在获得动力,我们甚至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看到双边首脑会议。
Maksym Chebotarov:如果美俄关系在特朗普政府下实现正常化,将对乌克兰和全球稳定产生深远影响。华盛顿对莫斯科立场的转变将大大削弱乌克兰的战略地位,助长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并在国际外交中引发连锁反应,尤其是在欧洲内部。
美俄紧张局势的缓和,很可能导致美国减少或撤回对乌克兰的军事和财政支持,从而把负担转移到欧洲盟友身上。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波兰、波罗的海国家和北欧等传统伙伴将继续致力于支持乌克兰,德国和法国等关键国家可能会以更积极的方式重新考虑他们的参与程度。然而,乌克兰在维护与美国的战略伙伴关系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确保其立场得到明确传达,同时积极反击俄罗斯的宣传。因此,预计乌克兰将采取双重方法(在最坏的情况下):
1.抵制美国加大的强硬压力:华盛顿可能会试图迫使基辅在与俄罗斯的谈判中做出让步。2.直接或间接通过欧盟对美国施加软性压力,鼓励欧洲国家影响美国对乌克兰有利的政策。
尽管特朗普希望重新调整美国的外交政策,但他承认美国在解决乌克兰战争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一个关键的问题出现了:如果美国切断军事援助,但乌克兰在欧洲决定性的支持下又继续抵抗六个月,美国的长期立场会发生变化吗?美国不太可能完全(从俄乌冲突中)脱身,因为这样的举动与特朗普迅速解决战争的战略相矛盾。然而,特朗普迅速转变立场,和与联盟相互作用的方式,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不可预测性。
时殷弘:适才入主白宫的特朗普那么急于拆毁西方孤立俄罗斯的阵线,说那么耸人听闻的同情俄罗斯武力攻乌的话,那么规避提及乌克兰领土完整,那么主张该国应迅速重新选举,那么强调他与普京的关系的重要,那么急于草草凑成俄乌停火。正如2月18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一篇分析所言:“他推动这场战争结束的努力,其命运最终基于他的快速能否容纳一种和平的诸多关键细节,即这种和平允许乌克兰生存,保证欧洲的边界和安全,避免奖赏俄罗斯的非法入侵。”
在这前一天,俄驻联合国大使在联合国安理会说,俄结束战争的条件是保持它已兼并的乌领土,泽连斯基下台,乌克兰“非军事化”和“中立化”,欧盟和英国不得参加俄美乌谈判。一句话,俄罗斯要缔结的终战协定是不折不扣的、乌克兰和欧洲投降的城下之盟,而缔结之途是经过白宫。
3月3日,特朗普命令中止美国对乌军援,除非他确认乌克兰已立意谈判城下之盟。大概在欧洲领导人的促进下,泽连斯基迅速对此做出局部退让反应,说只要俄罗斯也同样行事,乌政府就会作为走向和平的第一阶段谋求空中停火,即“禁止对能源和其他民用基础设施使用导弹、远程无人机和炸弹,同时立即在海上停火。”
澎湃新闻:俄罗斯从白宫争吵、欧洲在尝试寻求团结中得到了什么信号?俄乌两国对于欧洲维和部队的底线又是什么?
Alexei Mukhin:泽连斯基和特朗普之间的艰难对话并没有给俄罗斯人留下深刻印象:看上去很有趣,但没有预期会有真正的后果。更重要的是,乌克兰的“矿产基地”问题是美国、欧盟和英国之间的争端,目前他们似乎正在瓜分这一基地。
在乌克兰的所谓“维和部队”实际上是北约部队,这是俄罗斯方面对他们的看法。让我提醒一下,特别军事行动的开始,是由于美、欧、英在乌克兰领土上(至少在奥恰科夫和哈尔科夫附近)建立军事基地的风险。
正如俄罗斯所理解的那样,对乌克兰来说,部署这支特遣部队是该国加入北约的一种替代。乌克兰方面试图在谈判中形成自己的立场,但实际上是在传递英国的叙述,这在基辅提出“部分停火”(这是英国的说法)的建议中变得非常清楚。只要乌克兰没有从美俄工作组的会议中得到任何东西,他们实际上只是在谈判大厅里“摆好椅子”。
科尔图诺夫:泽连斯基2月底访问美国的失败,在俄罗斯引起了广泛关注。人们希望现在美国停止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欧洲不去填补美国留下的空缺。同样,在俄罗斯,人们怀疑,如果美国不愿意领导,北约统一对抗俄罗斯的战线能否持续。特别是,如果没有美国的明确支持,很难想象欧洲国家如何能够向乌克兰派遣维和部队。
Maksym Chebotarov:欧洲向乌克兰派遣维和部队的概念存在争议,乌克兰和俄罗斯都持根本反对立场:
俄罗斯的立场:俄罗斯断然拒绝任何外国军队进入乌克兰,除非符合其利益。俄罗斯将欧洲领导的任何维和行动视为试图建立西方军事立足点,特别是如果北约国家参与其中。俄罗斯唯一可能接受的情况是,维和部队冻结现有前线的冲突,有效地使其领土占领合法化。
普京和特朗普会谈后,普京可能会改变看法,接受维和部队的有限存在(早些时候他呼吁中立国家,但乌克兰强烈拒绝这种选择)。然而,目前尚不清楚,如果维和部队遭到攻击,西方或其他国家会做出什么确切的反应。无论如何,如果普京后退一步,乌克兰和欧洲国家似乎很有可能就部署军队和反应形式达成框架协议。
乌克兰的立场:乌克兰声称应该有20万维和人员,但这个数字对欧洲国家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乌克兰很可能使用经典策略——要求多,得到少)。乌克兰只有在维和部队有组织,并接受欧洲指导的情况下才会对其表示欢迎,并正在考虑将这一步骤作为一种形式的安全保证。乌克兰不认为维和部队是逐步增加其国内防御能力的替代方案,也不认为维和人员是防止未来俄罗斯侵略的唯一/主要保障。乌克兰很可能不会将维和人员部署到其领土上(毋庸置疑,俄罗斯也不同意这一点)。
Lena Surzhko Harned: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已经拒绝了欧洲人的礼物,即在乌克兰驻扎维和部队。俄罗斯也拒绝停火。
使美国和乌克兰之间出现裂痕,并造成美国停止援助乌克兰,会是普京的胜利。被削弱的乌克兰更可能输掉一场消耗战。乌克兰加入北约可能会是这种保证,但现在美国和其他北约成员国反对。
欧洲人正在制定一项交给美国的计划,即“自愿联盟”,这在21世纪已经有先例了。
澎湃新闻:乌克兰在战争中的原则底线以及目标是什么?现在乌克兰国内民间和上层对于战争的看法、对于泽连斯基的看法,与战争初期相比有变化吗?这对乌克兰的政策调整有影响吗?
Alexei Mukhin:泽连斯基把乌克兰总统的身份定位为“和平总统”,他曾明确承诺结束顿巴斯的武装冲突,但后来突然改变了立场。2019年他在巴黎举行的诺曼底会议上对普京表现出明显的挑衅。然后,他在(2022年的)慕尼黑会议上要求乌克兰拥有核武器,同时准备夺取顿巴斯,当时顿巴斯已经以独立地位的形式表达了对乌克兰当局的反对。
作为回应,俄罗斯方面当时与顿巴斯、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共和国”缔结了有关协议,宣布了为期3年的特别军事行动。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没有预料到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因此,现在很难评估交战的乌克兰和俄罗斯社会的道德状况。
科尔图诺夫:在某种程度上,泽连斯基成为了自己成功的受害者。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非常有技巧的沟通者和有天赋的表演者。在冲突开始时,他成功地说服了大多数乌克兰人,让他们相信胜利就在眼前。因此,乌克兰人现在很难接受这样一种观点,即他们的国家必须做出重大让步才能实现和平。尽管如此,我们可以看到乌克兰公众舆论发生了重大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和平解决,即使这种解决不是基于决定性的军事胜利。当然,乌克兰领导人在与莫斯科进行任何谈判时,都必须牢记这一变化。
Maksym Chebotarov:(乌克兰)广泛的社会共识是,在该国仍处于战争状态的情况下,选举是不可行的。此外,对乌克兰施加的外部压力,无论是以谈判、援助条件还是外交手段,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即巩固公众对政府和泽连斯基总统的支持。这表明,乌克兰的社会稳定仍然处于相对较高的水平,足以维持持续的军事抵抗。然而,这种稳定取决于没有重大的政治动荡或极端的政策转变,一旦出现变化,可能会破坏治理、公众信任和战时现实之间的脆弱平衡。
Lena Surzhko Harned:和战争开始初期相比,乌克兰人对政府和泽连斯基的看法没有改变。乌克兰人支持他们民选的领导人,希望公正持久的和平。
到目前为止,俄罗斯并未在其提出的要求和结束战争方面表现出让步,即让乌克兰全面投降。乌克兰人不接受这一点。
澎湃新闻:你认为应该如何解读当下美国和欧洲对乌克兰的态度?乌克兰当前最需要以及最紧缺的是什么?如果美乌谈崩,乌克兰会同意一项无法长期保证其安全的停火协议,还是在欧洲经济、军事的支持下维持安全?
Alexei Mukhin:问题是,即使乌克兰加入欧盟,现在也被视为向北约又迈出一步,这意味着俄罗斯面临的生存威胁越来越大,这是俄罗斯无法接受的。
乌克兰完全依赖外部援助,甚至以(其他国家)赠款的形式维持国家机器,根本无法制定和平条件,因为它处于输掉军事冲突的国家的地位。
科尔图诺夫:形势变化非常快,很难预测从现在开始的一周内,甚至明天,美乌之间会或者不会发生什么。
泽连斯基似乎非常担心美国完全终止对乌军事和财政援助的前景。对于欧洲来说,填补美国留下的(援助)空缺将是极其困难的,尤其是替换一些目前仅由美国提供的最先进武器。因此,乌方很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修复与特朗普政府受损的关系。至于欧洲,将继续公开表明对乌克兰持续的支持,但私下,他们已经试图说服泽连斯基,对特朗普可能提出的要求做出让步。当然,现在欧洲人将不得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地对待脱离美国的“战略自主”理念,但这个理念不会在一夜之间出现。
Maksym Chebotarov:乌克兰领导层意识到冲突冻结的风险,一再强调,任何停火或和平谈判都必须得到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安全保障的支持:理想的形式是加入北约,或有西方大国参与的替代安全框架。
如果美国减少参与(援助),乌克兰将需要增加对欧洲军事和经济支持的依赖。虽然欧洲国家加大了支持力度,特别是在联合武器生产和长期财政援助等方面,但缺乏只有北约和美国才能提供的全方位安全保证。
因此,一支由欧洲领导的维持和平部队不是长期安全保障的可行替代品。尽管欧洲的经济和军事支持至关重要,但乌克兰仍将坚决拒绝任何只是暂停战争、而没有解决其根本安全担忧的解决方案。乌克兰最迫切的需求可以分为几个方面:军事能力、人力和动员、金融稳定和能源安全。
Lena Surzhko Harned:美国和欧洲现在对乌克兰的态度似乎不同。重要的是,当提及美国和欧洲的态度时,是在谈论政府政策还是公众舆论。美国的公众舆论调查显示,超过50%的人支持乌克兰,超过70%的人对俄罗斯持负面看法。
时殷弘:在大体可预计的未来,俄、美、乌和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都能接受的持久的停火或终战协议不大可能实现。就此有两个前提假定:第一,俄罗斯在战场上占有至少短期内无法被逆转的军事优势,而那传统上总是使其不愿停步,直到迫使对方出让更多;第二,对泽连斯基和已死伤的军人甚而平民的家庭来说,事实上的投降将比别的一切更糟,那对前者来说是政治上甚或肉体上的灭亡,对后者来说是丧失任何光荣和尊严。
因此,双方的疲惫不堪至多会造就一种脆弱和暂时的停火,而且这停火将被界定得非常含糊,漏洞颇多。某些第三者,国际的(特别是北约东欧成员国甚或英国)或国内的(例如俄国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和东欧国家里的某些政治势力),会有足够的动机去否定或暗中破坏它。设立停火缓冲区、并在其内部署西方强国部队会有助于维持停火,但俄明确反对在乌境内部署这样的部队,英法则坚持这一部署须由美国做战略后盾;而且,即使有这部署,也决非绝对保障,因为俄罗斯知道西方强国必会犹豫为维持这一停火而与它发生战争。
总的来说,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不敢不坚持抵抗俄罗斯的进攻、颠覆和威胁,否则近乎致命的会成为真正致命的;俄罗斯则不敢不坚持其进攻、颠覆和威胁,否则欧洲对俄实力优势从中长期看会更具压倒性,而俄罗斯已定的战略思维和普京的个人利益排除一种选择,即以退让阻滞、麻痹或瓦解这趋势。不仅如此,欧洲与俄罗斯的竞斗实乃时间竞赛,既因为乌克兰战场形势紧急,也因为特朗普美国的助俄行为并非不可能在不太长时间内被逆转。
澎湃新闻:现实主义学者米尔斯海默和俄罗斯学者杜金在对话中提到,美国认为世界是单极世界,俄罗斯认为是多极世界,这两种世界观将如何影响接下来的国际关系走向?你认为俄罗斯追求的是什么?我们面临的核威胁有多严重,普京会否使用核武器?
Alexei Mukhin:在这个阶段,很明显,俄罗斯和西方国家都不会使用核武器:只有失败的一方,乌克兰和欧盟(泽连斯基、马克龙和英国首相)会定期尝试打这张牌。
俄罗斯从未“挥舞过核指挥棒”,除了一次警告称,如果其生存受到威胁,将毫不犹豫使用核威慑力量,回应西方领导人对俄罗斯“战略失败”的直接呼吁。关于世界单极或多极的争论只存在于哲学层面,因为真正的单极是由关于这个问题的共识决定的,而目前还没有共识。
科尔图诺夫:在我看来,世界将展现出更复杂的情景,同时包含多极、双极和单极的元素。一切都取决于你所关注的国际体系中的具体层面。当然,俄罗斯领导人希望看到更多的多极化因素,而在美国,许多人希望把世界带回美国被公认的霸权时代。这就是美俄关系很难取得任何真正进展的原因。但美俄之间进行更多接触,有助于降低双方都不想发生的核战争风险,这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Maksym Chebotarov:单极和多极之间的争论不仅仅是理论上,还反映了西方和俄罗斯在意识形态和战略上的根本分歧。米尔斯海默的观点根植于古典现实主义思想流派。他认为,作为冷战以来占主导地位的全球大国,美国寻求通过阻止竞争大国的崛起来维持其霸权。相比之下,杜金的观点代表了俄罗斯长期以来的野心,即瓦解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并在多极体系中确立自己的关键地位。杜金经常被称为克里姆林宫的“宫廷哲学家”,他在塑造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意识形态合理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在乌克兰及其他地区的修正主义野心。他的“欧亚主义”概念把俄罗斯视为西方自由主义的精神和地缘政治制衡力量,主张俄罗斯和其他非西方大国结成联盟,抵制美国的主导地位。然而,杜金对多极化的理解存在严重缺陷,因为这假设所有非西方国家本质上都与俄罗斯的世界观相同,这一假设导致了严重的误判。
在这一愿景中,乌克兰、东欧和后苏联地区不被视为独立的地缘政治参与者,而是必须留在俄罗斯控制之下的领土。然而,俄罗斯无法准确评估全球权力动态,暴露了其外交政策战略的局限性。
乌克兰是测试全球秩序脆弱性的案例。当国际法无法有效发挥作用,当联合国安理会等全球安全机制因地缘政治对抗、否决权政治而瘫痪时,会发生什么,乌克兰就是一个重要的例子。
历史上,乌克兰试图平衡其与北约和俄罗斯的关系,与双方进行对话。然而,俄罗斯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平衡,使中立成为(乌克兰)不可能的立场。
这表明,国际关系中存在根本性的安全真空,需要重新配置全球维持和平机制,或者在大国之间建立新的合作框架。如果全球稳定更多地取决于个别大国的政治算计,而不是一个结构化的法律体系,那么小国的声音就必须制度化,并被视为合法的行为体,而不仅仅是大国竞争中的谈判筹码。
来自俄罗斯的核威胁仍然严重,但主要是作为一种战略胁迫工具,而不是部署的直接风险。但实际使用核武器的阻碍很大,包括邻国和北约的反对和报复风险,另外也有俄罗斯内部的制约因素:使用核武器可能导致俄罗斯精英内部的分裂,尤其是在军事指挥结构抵制这种极端决定的情况下。
Lena Surzhko Harned:(米尔斯海默和杜金的对话)并不严肃,他们讨论的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和对“美国怎么想”的看法。“美国怎么想”是一个抽象的表述。人们会想,这两个人认为,哪些人会相信单极世界?研究显示,美国不同政府,包括美国决策机构的成员并不这么想,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支持这一结论。布什和拜登政府与其他国家合作,认识到世界的多极化。
谈到俄罗斯时,不同学者认为,俄罗斯实行的是“工具性的多边主义”(instrumental multilateralism,即利用多边机制来实现特定国家利益的外交策略)。进一步看,俄罗斯对美国改变对俄政策感到高兴,表明其更渴望两极世界,而非多极世界。